一枚小丸子

invictus maneo

迷雾【1】

初七又二分之一:

※迷雾里怪物设定部分来源于斯蒂芬金《迷雾》,部分加以改动。


※除了允在之外的所有人物都是纯虚构原创,没有任何原型,我有查过,但如果我有疏漏,有任何公众人物与其重名会造成误会请告知我,我会修改。




原本我想的是能像剧一样,一周更一次,一次一万字就好了,但是工作又有点忙,所以频率我也不敢保证,只能说见缝插针的尽力赶啦。很怕掉坑等待的姑娘可以不用看,我写完多少就放出来多少,这么慢慢来。


加了原创人物,因为我不仅想让他们拯救世界,我还想让他们用他们的爱去拯救一些灵魂。


本文属于AU设定。


所有的OOC和无法令人满意的地方属于我,你所能感受到所有触动和喜爱都属于允在。





【1】


 


后来大家才想起来,那天早晨的太阳一直都没从浓稠的晦暗中挣扎出来。


 


7:00 a.m.


 


白诗妍的手机在堵车的间隙响了。她那时正要按亮手机看屏幕上的时间,因此还没来得及看清来电显示的姓名手指已经快一步先接通了,如果她看清楚了,她是不会接的,就像之前每一次一样。


 


虚假的热情聒噪声顿时通过蓝牙耳机响彻车厢:“白PD。”她笑着这么喊的时候不像是恭维,像拧得出坏水的嘲笑,“好久都找不到你人啊,进了大电视台,忙吧?”


 


白诗妍拿鼻子嗯了一声当回答,连敷衍的心思都没有,把头从驾驶座窗户伸出去看前面堵得密密实实的车流。天亮得很有限,从一早开始就像捂了层攒着水汽的厚重阴云,灰蒙蒙的盖子扣在苍穹之下,日光被筛过一样黯淡。她怕会下雨,特意提前出了门,不想在这么重要的节骨眼上迟到,可前方好像遇到了什么重大交通事故,整整十分钟没挪动几米。


 


她在重新坐正回来的时候听见那个聒噪的声音一点都没在意自己受到的慢怠,依然热情十足:“所以今晚的同学会你得来,前几次都让你躲过去了,就像人间蒸发一样,等你将来真当上PD了,哎哟那是更请不动了。”


 


白诗妍一边拿手指敲方向盘,一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那么不耐烦:“今天啊?真不巧了,大节目,颁奖典礼,全台都忙了半个月了,可能真去不了,帮我跟他们说不好意思。”


 


“就那个演技大赏?电视广告天天在放,你忙那个呢?哎,我记得是不是有你偶像要来啊?高中手机里存的你号码,名字都是,‘东方神起的老婆’哈哈哈哈,你不是特别喜欢里面两个谁来着,大学专业都是为他们选的……”


 


白诗妍轻描淡写地截断她回忆过去:“好像是吧,太忙了,没注意。”


 


“那你忙完一定得来,我把地址发给你,咱们班可全部都来。”


 


“全部都来?”白诗妍听见自己笑了一声,“那恩惠呢?恩惠也来了吗?”


 


那声音就像突然被掐住脖子似的卡住了,原本的热情进退维艰,只能落进一个生涩的尴尬里:“提她干什么……”


 


白诗妍终于做了她从这个电话接通的那一秒就想做的事——干脆利落地按下了挂断键。


 


她把手机扔到副驾驶座上,手机掉在一张颁奖典礼的流程单上,正好压住【出席艺人】后面并排的两个名字。


 


【郑允浩、金在中】


 


前方的车流开始有挪动的迹象,交警指挥着拥堵的车队右转绕路,白诗妍又看了一眼手机亮着的屏幕时间,想都没想地飞快往右打方向盘,没注意到前方她本来要经过的科研大楼下,被圈围起来的事故现场周围的骚动。


 


她也没看到,那辆毫无缘由撞上大楼外的大理石柱,像被踢了一脚的瘪铝罐一样侧翻过去的轿车,此时仿佛一团诡异的云雾,落在地面上。狭小的车厢里每一寸缝隙都被稠白的浓雾塞满了,一整箱脆弱的玻璃试管碎得到处都是,整辆车就像一块巨大的干冰正在被水溶解,那一团雾气在慢慢地绕过伤痕累累的车体往外飘散。


 


在白雾的包围中,一只有手掌那么大的蛾翅,浸透了血迹,孱弱地从昏迷不醒的司机后背狭长的伤口里伸出来,接着挣扎出的是另一只血红的翅膀。


 


这只诡异的,血迹斑斑的,大得惊人的飞蛾,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地,和那些白雾一起高高地飞向天空。


 


 


11:00 a.m.


 


姜贤前一只脚刚刚踏上电视台大厅的地砖,后一只脚还留在红毯的末端,脸上标准得可以直接印上杂志的“暖男微笑”就已经卸了下来,这个笑容是用来讨粉丝高兴挣钱的,非常节省实惠,多一秒都不浪费。


 


笑容撤下来,嘴巴才有空说话:“刚刚在红毯上签名你注意到没有?两边小姑娘举着手幅,左边一排金在中,右边一排郑允浩,面对面地在那瞪,真逗。这俩都解散这么长时间了,多少年没见了,早没关系了,粉丝还那么长情,当年是真红啊。”


 


经纪人压低了声音走在他旁边:“你也就是出道得晚,吃了亏,当年你们团不是也挺红的。”


 


“红得过东方神起?别开玩笑了,我们那团,给压得从来没出头过,穿个差不多的打歌服都被他们千万粉丝追着骂。”


 


“红又怎么样,五六年不还是散了。”经纪人把这句话咬得非常狠,帮他解气似的。


 


姜贤冷笑了一声,这个笑粉丝看见是不会买单的:“没散的时候都说什么来着?姜贤想学金在中,学得不像,廉价的仿冒品。后来我自己出来演戏,从最小的配角演,演到今天,还得跟他抢一个奖,我就不信我还能输给他。”


 


“不可能的。他演技哪有你扎实啊,靠粉丝呗,回头出个什么丑闻,谁还捧?也就得意这么几时,你不用放在心上。”


 


姜贤的语气听不出是开玩笑还是真心的:“那我等着,赶快在我入伍前出一个吧,也让我走走运。”


 


“哎,到了到了,拐这个弯。”经纪人给他指路,“他们旧大楼啊,说是改建,这新楼没几层,房间少,今天来的人多,休息室大家都得共用了。”


 


“我和谁一间?”他在门口站定了。


 


经纪人仔细去看房门旁边墙壁上贴的玻璃卡:“姜贤,啧,金在中,还有……郑允浩?”


 


姜贤像准备迎接个还没被说出口的笑话,已经捧场地先笑出来了:“待会他俩要是打起来,哥,一定记得拿手机录下来,发网上去。谁给安排的?存心的吧?太有意思了。”


 


 


11:30 a.m.


 


白诗妍正在后台核对颁奖信封存放得有没有错,她又急又忙,浮汗一层把原本挂着的耳机都滑掉,还要同时和两个人争执舞美的临时改动。这时一个小实习生塞给她一张纸让她确认化妆室安排到位签个字,她本来抓起笔就要签,眼神却突然被钉在两个名字上,不动了。


 


追过星的都知道,喜欢一个人久了,连他的名字都会自带闪光,从所有字眼里脱颖而出,根本不用留神去找。


 


“谁安排的化妆室?”她问实习生。


 


“是……Jenny姐。”


 


“一点忌讳都不知道?她不看八卦新闻的吗!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婚礼酒席还知道哪些人能坐一起哪些人不能怕尴尬呢。”白诗妍从早上接那个电话开始憋着的火气全都冒出来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人到了吗?赶快换掉,再挪一间把人支开,随便哪个。”


 


“谁啊?”实习生傻乎乎的。


 


“郑允浩金在中啊!”


 


实习生对着耳机问了两句话,回来跟她汇报:“金在中刚到,正在走红毯。郑允浩在后面那个记者采访间受访,快结束了,估计马上回化妆室。”


 


白诗妍把签好字的单子塞进她怀里:“去6号化妆室门口等着,先把门口名卡换掉,一看到金在中就把他往8号带,那间有个表演组合不来了,记住了?”


 


实习生慌得快哭出来了:“诗妍姐……我刚来第二天,认不清路,6号在哪啊……”


 


白诗妍摘下耳机往台子上一扔,转身大步地往门口走,走着走着,脚步越来越快,变成了跑。视野两侧崭新洁白的墙壁,戴着耳机穿着制服急匆匆路过的同事,搬运进来一篮篮鲜嫩的花束,在她的奔跑中都模糊成飞快后退的光影,她跑得越来越快,就像要跑赢时间,像跑在时空隧道里。


 


只有一些支离破碎的记忆片段能跟上她的脚步,不停地闪现在她脑海。当时她逃课去看演唱会,晚上差点赶不上最后一班地铁回不了家,她也是这么跑的,跑得很快,跑不动了,是谁在笑着拉着她?伸来的手臂上还系着五彩缤纷的应援彩带,视线再往上看,哦,是恩惠啊,“跑吧,我拉着你。”恩惠对她说。


 


下一个画面是第一次填写高考志愿表,她和恩惠笑嘻嘻地挤成一团:“我要进电视台!学传媒,当PD,总有一天哥哥们会来录节目,我就说,允浩哥哥在中哥哥我从很小就喜欢你们啦,你们一定在一起了对不对。”“我也报这个,和你进同一个电视台!到时候,我就站在旁边说祝你们幸福啊。”恩惠也笑,两个人笑得脸颊都红了,好像就这么想象着,就已经无限亲近偶像了,这么胆大妄为地幻想着,快乐极了。


 


再之后她上了大学,剪了短发,笑的也少。暑假回家爸爸还在跟她吵没去学医上了个不知道哪年才能混出头的专业,她回到自己房间,打开网页继续查资料写论文,头条新闻是【东方神起解散危机】,一道黑色闪电状分割线把合照撕成两截。她愣了几分钟,去浴室打开水龙头往脸上泼水洗脸。过了一会听见浴室里传来压抑不住断断续续哭声的妈妈担心地敲了敲门:“诗妍啊,别生爸爸的气啊,他也是为你好。撕破的偶像海报,妈妈给你粘好了,没事的,别伤心了,诗妍啊。”她趴在水池边上,放弃掩饰了,大声地哭出来。


 


她还在跑。与此同时,两双被西装裤包裹得笔直修长的腿,踩着昂贵崭新的皮鞋,正从两个方向,不急不缓地稳步朝着和她相同的目的地走来,皮鞋叩在地砖上清脆的一声声,像一个人的心跳。


 


她脑中的画面跑得更快,跑到了刚入职的酒席。前辈半打趣地问她,怎么想不开的,选了这么苦这么累的一行,半年一准后悔,小姑娘想当PD,扛不住的,是追星吧?她喝了不少,老老实实点头,说原来特别喜欢东方神起里的允浩和在中呢,还曾经是他们的CP饭,上大学时,想着追他们选的专业,现在改行也晚啦。前辈就笑:“啊,他们啊,不是解散了吗?你不会现在还信CP吧?组合嘛,为了红都这么炒作。”白诗妍只能摇头,因为好像相信一种什么感情,是特别幼稚的一件事,不大人,不职业,尤其在娱乐圈。大家什么都不信。你不会还信这世界上有好人吧?你不会还相信爱情这玩意吧?你信啊?活该你被骗。大家都不信,不信就赢了,可以嘲笑每一个相信的人,好像站在了某种绝对正确的高地上,得到了来路存疑的优越感。


 


她接着又说:“我有个朋友,都认识他们俩,跟过片场的,回头有机会给你介绍见见面也可以。不过你可能真认识了也不喜欢了,哈哈,小姑娘都这样,你在娱乐圈啊,见多了就知道了,私下没几个像样的。他俩应该也都有女朋友了吧,这圈子,关系乱的,都正常,和你们追星那会想的可不一样。”


 


这个回头,一直没回到。其实要是那时白诗妍多问一句,女朋友是谁?是听谁说的?她也只会含糊地说就是朋友听说的,具体是谁回头再帮你问。可是白诗妍没再问了,进入现实工作和曾经理想的落差已经把她压得喘不过气了,她还来不及对每个曾经有好感的大明星台下的刁难和脾气失望透顶,就已经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适合这份工作了。大人世界的一切都让她沮丧,她觉得曾经天真的,幼稚的追星时光已经不必再回头相见了。


 


就像郑允浩和金在中,他们也彻彻底底的分开了七年,除了在兵役时的偶一相遇,他们没有再见过。他们不必在今天一定要共处同一个狭窄的化妆室了,其他人也许不够明白,但是白诗妍明白他们曾经多亲密快乐,也只有她能明白,越亲密的两个人,在一场漫长的离别后,面临重逢时内心会长出多少复杂的纠缠。


 


这是她第一次有机会遇见自己的偶像,和她十八岁的想象,不太一样。


 


她就快要跑到了。


 


在她冲到那间化妆室门口猛地停住的时候,金在中正正好从右边的走廊走到,而化妆室左侧的转角,郑允浩的影子先转过来,迟了一秒,他也跟着到了。


 


他们俩穿着几乎同款的深色西装外套,金在中在胸口戴了一个金色的挂饰,里面搭配着黑色衬衫。而郑允浩的白衬衫上戴着黑色领结,西装胸口塞着折得优美的帕巾。搭配上两张精美的脸,他们俩几乎像是站在婚礼蛋糕顶上的新郎玩偶,没有新娘,被摆放错了位置,所以他们仿佛有些讶异地,隔着一扇门,望着彼此,望得专注极了,甚至没有注意到像颗被攥住的棒球那样突然停在他们两米外的白诗妍。


 


就在这时,化妆室的门打开了。


 


从里面走出来的姜贤,好奇地打量着走廊上这对峙一般的三个人,因他的出现,人连向人,构成了一个完美的四边形。


 


“哟,干嘛呢?这么热闹啊?”姜贤的脸上挂着点说不清意味的笑。


 


走廊侧边的窗户外,浅淡稀疏的雾扑过来,像一个凶吉未卜的梦,把他们包裹起来。


 


 


2:00 p.m.


 


朴贞恩站在舞台侧边的阴影里,她长裙上的亮片被卡在后台草草拼起的地板间隙里,藏在裙下几乎把她脚背撑成直角的鞋跟让她不方便蹲下来,再着急也只能小心翼翼地拽,生怕纤弱的丝布被扯出一道口子。在这时,走到她身边的一位绅士蹲下来,动作轻柔而利落地把她的裙边解救出来,那只修长得过分还能隐约看见淡青色血管走向的手,中指上有一颗褐色的痣。


 


郑允浩站起身,重新把因蹲下而解开的西装外套扣好。


 


朴贞恩知道这种时候脸红是十分合适的,于是她礼貌害羞地垂下眼睛不去对视:“谢谢,允浩前辈。”


 


不久之前她和郑允浩合作过一部戏,进组的时候喊的“前辈”,到杀青也没能变成“哥”。经纪人埋怨她不会利用时机:“抓不住这个人,抓一段绯闻也好啊。”公司开完会拍板就是这么决定的,连绯闻通稿都写好了,就准备给各大娱乐网站发,被朴贞恩紧急阻止。


 


她三十岁了,这在女演员里算得上一个尴尬站在十字路口的年龄。演技实力还没好到能让她在各大颁奖礼含着热泪说我要为演艺事业奉献终生,而女明星偏爱的恋爱结婚对象,各种财阀一代二代,导演制作人,身边都是二十五岁以下年轻又娇艳的小姑娘,在片场遇见她都要敬称一声姐,倚仗青春对她们眼中所有年长的衰败不以为意的尊敬。


 


朴贞恩从出道开始就不是一个愿意将就的人,她如果肯将就,肯委屈自己,她混到现在就不该只是这个位置。同样的,她打算结婚,但结婚对象不可能是某个对她痴心却平凡的素人,或者某个一直试图追求她脑满肠肥的暴发户。年龄相当,有钱有才有貌,负面新闻少,人品过硬,最好还能让她在结婚时占一次头版头条,每个看新闻的人都要羡慕地说一声嫁得好,这样的要求让她的选择余地变得格外狭小。


 


而郑允浩就是这片狭小空地上一座巍然挺立的高峰。


 


她阻止经纪公司发绯闻,不是因为她不想和郑允浩发生点什么,正是因为她怕出了绯闻,反而破坏了和对方能发生点什么的可能性。


 


郑允浩从前的绯闻不少,一模一样的澄清避嫌,她不会让郑允浩找到理由避开自己。精打细算的头脑,是在这个圈里,她即使从不委屈自己,今天也足够混到在这么重大的典礼上穿着华服做颁奖人的原因。


 


工作人员小跑过来递给他们待会要宣读的得奖信封,朴贞恩贴心地从郑允浩手里接过那张密封完整的信封:“待会我来宣布吧。”郑允浩微笑了一下,没表示异议,重新把视线投回舞台上,轻昂着头,这个人每一丝骨缝里都有无法被磨灭的傲气。


 


朴贞恩把这个微笑视为感谢,她知道候选人里有金在中,他的前队友。因为一场官司闹分裂的队友,在这种公众场合有交集,总归是有些尴尬的,而多少媒体都等着捕捉这一瞬间的尴尬。如果待会真的是金在中得了奖,她可以替郑允浩念出这个名字,她在示这个好。


 


在掌声和璀璨的灯光中,她挽着郑允浩走向舞台中央,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也是骄傲的。在礼貌地彼此寒暄过后,她望向台下,坐在同一个圆桌旁的姜哲和金在中。姜哲脸上圆滑的期待表情让人看不出他是不是真的在紧张,而金在中更生动一点,他饶有兴味地盯着台上,带着点笑,在闪烁的灯光下眼睛比桌上的香槟杯还要亮,就好像他对这个奖的最终归属真的关心极了,像小孩子在等大人发玩具。


 


朴贞恩莫名的也有些紧张,她浅浅地呼吸了一口气,撕开信封。


 


她心里那阵短暂的忐忑落了地。


 


“得奖者是……姜贤!”


 


掌声涌动起来,后面的大屏幕开始播放姜贤的参演片段,字正腔圆的播音员介绍他从出道以来的表现,灯光和祝贺都汇集到他身上。那一桌的人都站起身为他鼓掌,他志得意满地大笑着拥抱身边的人,冲着二层观众席的粉丝比了个大拇指,一切的喜悦和赞赏都为他赶来。


 


朴贞恩也带着得体的微笑从礼仪小姐手上接过奖杯,正准备递给郑允浩,她突然注意到,郑允浩走神般的,望向后台的方向。


 


“诗妍姐!”在庆祝音乐响起的第一秒,一个后辈就在她耳朵旁和音乐比着吼:“错了!”


 


“什么错了?”白诗妍也吼回去,她在此时此刻,最怕听到的字就是错。


 


“信封拿错了!得奖的不是姜贤!他们拿错信封了!”


 


震耳欲聋的音乐此刻对白诗妍来说就是战场上致命的炮击声,她全身的血一下凉透了,脚软得差点站不住:“真的?”


 


后辈把另一个红色的信封往她手里一塞就跑了,好像那个信封在谁手里就会灼伤谁,这时候屏幕上已经开始播放姜贤的影像了。


 


面对这么大一场灾难性事故的白诗妍,脑子都罢工了,什么危机处理的专业性全没了,她怕得想哭,哭都没时间。她看向舞台,郑允浩的侧影笔直英俊的站在那里,和十几岁时,她一个人偷偷躲在房间里哭,泪眼朦胧仰望着贴在墙上的海报,一模一样。


 


“哥哥,允浩哥……”她攥着信封站在台边小声地喊。她又变回十几岁了,绝望的时候,害怕的时候,好像喊着偶像的名字就能得到天真的力量,“允浩哥……错了。”


 


郑允浩在她喊第一声的时候就已经转过头看向她,她把那张拿在手里都在抖的信封递出去:“颁奖信封拿错了……”


 


朴贞恩看见郑允浩没有接她的奖杯,而是转身走去舞台边,轻声地问了工作人员几句,她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半分钟后,郑允浩拿着一个新的信封走回来,台下喧闹庆祝的人群并没有注意到他,姜贤最后和金在中握完手,两个人都笑得一片和煦,整理了一下西装,正准备走上台阶来领奖。


 


郑允浩凑到话筒边,声音沉稳镇定,一下子压住了所有的嘈杂:“不好意思,刚刚由于我们的失误,得奖信封拿错了。现在来宣布得奖人。”


 


音乐停止了,人声停止了,每个人的表情和动作都突然停止了,如同电视机被按下暂停键,大家端起的杯子都举在半空没放下,个个瞪大眼睛看着台上,好像压根搞不清发生了什么,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如果尴尬是有形的,它现在就是猝不及防的巨浪,淹没了所有人,朴贞恩觉得要被迎面扑来的尴尬和无措击晕过去,但此刻最想晕过去的人一定不是她,她把眼神落回刚踏上一级台阶的姜贤,他的表情仿佛突然被拽进地狱。


 


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的空白时间里,郑允浩飞快地拆开了信封,他是唯一一个还能清醒收拾残局的人。他低着头看信封,一个名字脱口而出:“在中?”


 


他讲的声音非常小,仿佛是自言自语,他根本没准备好宣布,仿佛他生来就会念这个名字而他已经一千一万次地念过直到它形成了某种惯性,自然地从他的嘴边掉下来,根本不能被控制。但他离话筒太近了,这个名字被不防备地放大了,在整场的寂静里掷地有声,每个人都听见了他念这个名字时的语气。


 


他居然在微笑,他居然在这个时候还能够笑,就好像偶然得到一个什么惊喜似的,那个笑也很轻,很快就被他收回去了,他回过神了,重新拥有了朴贞恩熟悉的得体:“得奖的是,金在中。恭喜。”


 


大家跟随郑允浩,一起回过神来,连同后台控制的庆贺音乐。还沉浸在尴尬中不知所措的明星们努力表现得正常,又重新为金在中鼓掌,带着恍然的神色。而金在中站起来,表现出的高兴不尴尬也不过分,他笑得很节制,和姜贤拥抱了一下,姜贤脸上一层悬浮的笑容就像随时可能裂开一样,朴贞恩不敢猜他在想什么。


 


后面的一切都非常恍惚。朴贞恩看见金在中大步跨过台阶,走上台,不慌不忙,就好像刚刚那场让每个人都恨不能逃离现场的事故是个幻觉,什么都没发生过。他首先接过朴贞恩手里的奖杯,同她拥抱了一下,他有笔直宽阔的肩膀,和纤瘦的腰,在拥抱时朴贞恩分神想着,他那么瘦,手臂在背上都能感受到和他腰线之间的空荡。


 


然后他接过郑允浩递给他的得奖卡片,笑了一下,也拥抱了郑允浩。他的这个笑,应该让他之前所有合适的,礼貌的,节制的笑容都感觉惭愧,这才是一个真正的笑,很漂亮,眼睛眯起来,藏了无数快乐在他的身体里似的,这个笑藏不住了。郑允浩拥抱他时手臂和他的腰之间是没有一寸缝隙的,郑允浩的手臂非常用力地收紧了,这个拥抱用力到朴贞恩发现,金在中的鞋跟都不引人注意地悬空了几厘米。


 


她恍惚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是不对劲的,可是又像是没有。在经历了一场巨大的闹剧之后,每个人都没法集中注意力分辨出什么。


 


朴贞恩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一场闹剧。


 


 


4:00 p.m.


 


白诗妍失了魂地躲在楼梯间,头抵着墙,在手机里的空白文档打出【检讨】,后面紧跟着【这次重大播放事故的发生,都是因为我资历浅经验少,在做后台准备工作时没有秉持着细致负责的态度,仔细检查,在此愿意承担领导的一切处置……】还没打完,她泄气地把手机扔到一边,对着墙骂了句脏话。


 


神通广大的实习生连她躲到这都能找到:“诗妍姐……”


 


“别喊我了!听着都头痛!”白诗妍看都不看她。


 


“Jenny姐叫你去帮忙处理……艺人全都走不了了,都困在大厅呢。”


 


“为什么?外面粉丝还没散?”


 


“粉丝……粉丝散了。雾没散,雾太大了。”


 


 


到了大厅,白诗妍才明白“太大”的确切涵义,这绝对算得上一个谦虚的说法。浓稠的,雪白的,厚重到异常的雾被玻璃幕墙阻隔在大楼外,就像他们寄住在云层里,能见度不足一米。


 


所有刚刚在舞台上璀璨耀眼的艺人全都聚集在大厅里,茫然地对外张望,窗外没有粉丝的欢呼声,没有路过的车鸣声,什么都没有,茫茫的白包裹的是令人心悸的静谧。绸裙的褶皱,钻石耳坠,水晶项链,闪亮的眼影,不沾尘埃的鞋尖,聚在一起热闹地彼此映照,把大厅的灯光反射出四溢的光彩,更衬托出窗外仿佛侵占了全世界的黯淡和死白。


 


白诗妍也被这不寻常的天气情况吓到了,轻声问实习生:“一个人都没走吗?所有艺人都在这了?”


 


“那个,金在中说待会有行程,他之前手上有伤还要赶去医院换药,应该是跟助理提前走的,最后一个奖之前,那会不知道雾有没有这么大。”


 


白诗妍听到这个名字眼皮都跳了一下,立刻抬头去找,找了两圈,确实不在,只看见郑允浩沉默地站在距离大门最远的那排,在周遭轻声的私语和询问里他盯着玻璃墙,眉头几不可见地皱着。如果不是非常了解他的人,譬如说,像白诗妍这样,在十年的追星生涯里会一帧一帧把视频慢放盯着他看的人,是不会发现他好像是在担心着什么的。


 


一个经纪人先等不了了:“半个小时以后我们还有个通告,必须要走了,车开得慢点吧,估计现在外面车也不多。”他问保安,“你们地下停车场在修,刚刚我们车停在大楼旁边,有手电吗?你陪我去找下,我开过来。”


 


一个保安连忙点头应着,从抽屉里摸出手电筒陪他出了门。两个人才走出五步远,身影就被浓雾吞噬了,一个男演员也好奇地往门外走了两步,一边伸手去捞了一把雾气:“这么大,怎么走……”


 


打断他话音的是听起来相隔不远的一声凄厉尖叫。


 


所有人一下愣住了,抬头看向尖叫传来的方向,可什么都看不到,茫然未知的白,白雾掩盖了一切,那声尖叫仿佛一个幻觉。但仿佛是所有人紧张的凝视起了作用,在视线的终点,一个有些模糊的黑影正狂奔而来,大家先听清他嘴里嘶喊着的是救命,才慢慢看清那越来越靠近的保安制服,他身后像留着一条长长的深色尾巴,紧随着他的脚步拖在地上。


 


他像被一个隐形的魔鬼追赶,越跑近了脸上那种绝望恐惧的表情越清楚,他快跑到大楼前时甚至喊不出声了,只是张大了嘴巴,眼睛里是空洞的惊惧,灵魂都被吸走了。然后他猛然摔倒了,这时候所有人都看清了他的尾巴是什么。


 


那不是尾巴,那是一条漫长浓稠的血迹——他整个后背都被撕裂了,后背的衣服,皮肤整个的剥落了,露出了血淋淋的肌肉纹理,他只用了一半的身体往回跑。


 


刺耳起伏的尖叫声彻响整个大厅,两个保安立刻冲出去扶住他,他抬起头,像是卡带一样,不停地重复着:“雾……雾里有……雾里……”


 


白诗妍挤到惊慌失措的人群前往外看,她站在玻璃墙前,几乎在两秒之内,有一个什么巨大的东西飞快地冲过来撞上玻璃墙,白诗妍吓得猛一眨眼,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


 


那是一只,巨大的,展开翅膀大概能把一个成人包裹住,连触角都清晰可见足有半米长的,黄蜂。


 


白诗妍从来不知道被放大后,昆虫清晰的面貌这么可怕,她吓呆了,一动也不能动。它的翅膀嗡嗡地扇动着,复眼死死地盯着玻璃对面的人群。两个保安已经被这闻所未闻的大家伙吓得跌坐在地上,这时另一只同样巨大的黄蜂俯冲过来,它终于放弃了对人类的打量,两只黄蜂用口器扎进倒在地上的人血淋淋的后背,震动着翅膀往后拖行,没一会可怜的保安就在一声声嘶哑的尖叫里和两只庞然大物一起消失在雾里。


 


这一瞬间的安静维持了十秒,仿佛在这十秒里所有人的反应都一起被拖走了。


 


就在两个保安跌跌撞撞爬起来冲进来把玻璃门关上的同时,大明星们终于醒了,尖叫大喊,四处躲避,啜泣摔倒,那些光芒四射的,优雅无形的气质破成碎片散落一地。


 


“那是什么东西!”“他说什么?”“报警啊!”“那是黄蜂?怎么可能那么大?”“他死了!被拖走了!”“外面到底有什么!”


 


白诗妍慢慢地,压根没有意识地后退了两步,撞到了大理石方柱,她像是被抽干了血液似的软软地靠着柱子瘫坐下来,掏出手机想报警,发现一格信号都没有。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突然想起来,刚刚靠在楼梯间时,手机已经显示无信号,她还以为是角落收讯不好。


 


刚刚出去的男演员此时正在推门,他现在看起来有一种怕到极致的冷静:“我要回去,这他妈是什么鬼地方,这是什么鬼东西!”


 


一个保安赶快阻拦:“崔先生我们不知道外面有什么,现在比较危险……”


 


“能有站在着等着被巨型黄蜂咬死危险吗!我家在二十五层,什么东西都飞不上来。”


 


他说完之后,大概得到了四五个人的响应,两个啜泣的女明星也站起来,让助理陪着离开这里。


 


姜贤的经纪人躲在墙角不动:“……贤啊,我不可能出去的,刚刚他们出去没命了啊!你留在这吧,啊?”


 


姜贤紧咬着牙,作为这场闹剧里最受瞩目和嘲笑的主人公,他一刻都不想在这多呆:“留在这干嘛?等死吗?”


 


他看见身边的郑允浩嘱咐了助理几句,拽下领结,大步地往门口走。他挤过去:“允浩哥,你要走?”


 


郑允浩攥着手里的车钥匙,跟他说话的时候也没在看他,依旧看着未知可怕的雾:“嗯。”


 


“回家?”


 


“我去医院。”


 


姜贤顾不上问他现在是有什么不舒服:“旁边那个医院?我跟你一起。”经纪人不肯走,他也确实不敢单打独斗地走出去,至少想拉个人一起。


 


郑允浩终于把视线挪到他身上,眉头还是没舒展开的:“我也不知道外面有什么,也许挺危险的,你没必要……”


 


姜贤打断了他,跟他坦白:“我女朋友是那个医院的医生,不知道别的地方情况怎么样了,我有点担心她。”


 


郑允浩没再多说什么,点点头,同意捎上姜贤。


 


丢了一只高跟鞋的朴贞恩拽着裙子跌跌撞撞地冲过来试图阻止他们:“允浩前辈……你们不要出去啊,他们出去以后会有人报警的,等着人来接我们……”


 


“没事的。”郑允浩轻声地说,不知道是安抚她还是安抚自己,“不会有事的。”


 


他们俩走到门口,一直靠在方柱旁的白诗妍如梦初醒般站起来,把自己的车钥匙塞给郑允浩:“允浩哥,我的车就停在门边,最近那辆,你开我的车吧。”


 


郑允浩刚说不用,白诗妍已经快哭出来了:“开我的车吧,不要去找了,不要走得太远了。”


 


“不要哭,抬头看着我。”郑允浩温柔地对她讲,接过她的钥匙,看了一眼她挂在胸口的名卡,“诗妍是吧?我之后会把车还给你的,谢谢。”


 


今天一天,在任何时候都没想哭的白诗妍,以为自己早忘了怎么哭的白诗妍,根本没办法停住眼泪。


 


 


他们推开门,朝右边穿行了几米的雾气就看到白诗妍那辆起亚。开车门的时候不知道哪个方向传来一声尖叫,叫得不长,好像那个人很快就再也发不出声音来了,姜贤不安地回头张望。


 


“上车。”郑允浩一秒没停顿地催促他,两个人把每扇车窗都严密地关紧,郑允浩踩下油门。没有导航,白雾掩盖了方向,他开得不快,还是避免不了一些碰撞。他们上了马路,就着可怜的可见度发现有些树倒下了,横在路中间,许多车大敞着车门,歪歪扭扭地停在路中间,好像主人突然间消失了,它们被遗弃了。


 


也许不是消失了,车座上,车前盖,马路地面被拖行的血迹一定说明了些什么。


 


整座城市宛如一座森森鬼城。


 


姜贤喉咙发干,没话找话:“允浩哥,你去医院做什么?”


 


郑允浩没顾得上回答他,猛地一踩刹车。


 


第一个出去的男演员横躺在马路上,差点被他们压到。他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昏了,一动不动,整只右腿已经不见了,血液从他身下蔓延开来。


 


姜贤还没来得及阻拦,郑允浩已经开门下了车。透过前挡风玻璃,姜贤看见郑允浩拿手背试探那人的鼻息,喊了两声他的名字,准备把他抱起来。


 


几乎就是那一瞬间发生的事。


 


姜贤压根就没看见那只巨大的触手是从哪个方向冒出来的,比闪电还要快,好像浓雾窝藏了一只有一整栋楼那么大的章鱼,而它突然伸出了其中一只触手抽了郑允浩一鞭。郑允浩被打得摔倒的时候,那只触手已经包裹住地上血迹斑斑昏迷的男人,它蠕动着,那个被包裹住的形状在几秒之内变得扁平,一滩鲜红色腥臭的血液从它下面流出来,触手再抬起来,那个人就那么不见了,被一只触手吞掉了。


 


扬起的触手正对着车前窗,姜贤清晰地看见它内部仿佛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牙齿,每个都尖利异常,让他全身发麻,让他的手指僵在开门按键上一动不能动。


 


扬起的触手高高地挥向郑允浩,准备发动第二轮攻击。


 


姜贤恨不得自己也昏迷过去,他连惊叫都喊不出来。


 


郑允浩只来得及捂着刚刚被抽痛的胳膊半跪着站起来,再抬头时那只触手已经降临在他面前,巨大的阴影投射在他身上。


 


一辆不知道从哪加速冲出来的劳斯莱斯精准地压上了横在马路上的那节触手,车技很稳,把控着方向又倒了一把重重地碾过去。那触手居然也是有痛觉的,瑟缩地抖动了一下,从前后轮的间隙里猛地缩回去,钻回雾里,不见了。缩回的力气太大,抽得劳斯莱斯整个侧翻过去。


 


郑允浩只愣了两秒钟,好像立刻反应过来些什么,冲过去拽劳斯莱斯的车门。在他刚碰到门的一瞬间,车门从里面打开了,里面的人跌跌撞撞地摔下来,正被郑允浩搂进怀里,接住了。


 


那是金在中。


 


他的外套已经不见了,黑衬衫卷到手肘,手臂上有血,不知道是谁的,右边的侧脸也有血,血衬得他格外的白,眼睛格外的黑亮。他看清楚接住自己的是谁,死死地抓住郑允浩的外套,像要确认他是真的,一直盯着他的脸看。而郑允浩慌张地摸摸他的手臂,去擦他脸颊上的血,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金在中摇了摇头。姜贤看见郑允浩重重地往后仰头,从脖子到下巴拉出一条英俊的曲线,看着天空,像在祷告或者感谢神明。他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比他刚刚从触手下死里逃生的时候,看起来更放松,更庆幸。好像一直悬在他头顶的一把剑,终于不见了。


 


姜贤还是僵的,仿佛他根本就不认识金在中,也不认识郑允浩。


 


这是什么情况?


 


就好像是为了回答他默念在心里的这个问题。


 


这两个互相支撑着才没有倒下拥抱在一起的人,劫后余生的,娴熟的,亲密无间的,接了一个吻。





评论

热度(517)

  1. 共7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